廖侍郎对于这位门生,是夙契在心,刮目相待的,但是他的正室夫人,还在原籍,只有一二姬妾带在身边,说明就里,便邀刘孝廉曹勋陪席,在小花厅内设宴,替这位得意门生洗尘接风。
酒酣耳热之间,廖侍郎兴高采烈,和自己西席刘孝廉,提起岷江白虎口杨展如何退盗救危,清介绝俗,豹子岗擂台,亲眼见杨展如何当众苦口婆心,武闱场中,如何绝艺惊人,他夫人雪衣娘又是如何的一位绝世无双的女英雄,说得有声有色,掀髯大笑。其实他这许多话,平时对这位西席,不知讲过了多少次,现在杨展千里进京,师生相对,不免又旧事重提,好像在这位西席面前,证明自己这番话,毫不虚假一般,一方面也可见得廖侍郎对于这位门生,如何地得意了。
廖侍郎说得滔滔不绝时,这位西席刘道贞微笑点头,眼神却不断地打量杨展。廖侍郎话风一停,刘道贞转过头来,说道:“东翁,这位杨兄骨秀神清,英挺绝俗,果然是人中之豪,怪不得东翁赞不绝口,可惜今生之世,如果生在太祖开国之初,怕不是凌烟阁上人物。”廖侍郎忽然停杯长叹,捋了一把长髯,缓缓低吟道:“余欲望鲁,龟山蔽之,手无斧柯,龟山奈……何……”说到最后几个字,声音细得像游丝一般,接着又是一声长叹。杨展听得,暗暗吃惊,说道:“老师吟的是孔子‘龟山操’,也是孔子当时的牢骚,老师吟此,似乎感慨甚深,像老师执掌兵政,当然简在帝心,正可讦谟入告,克展经纶,何致抑郁如此呢?”廖侍郎向杨展看了一眼,点头叹息道:“贤契!你生长天府之国的蜀南,从小席丰履厚,这次千里远游,初次到京,只觉耳目一新,哪知道国势占危,已如危卵呢,不过老夫这种杞人之忧,不应该对你说,不应该阻你英年锐进之心,天生我才必有用,自有你作为之地,像老夫饱经忧患,一味颓放,原是万万学不得的。”说到这儿,忽又向刘道贞苦笑道:“墨仙!我居然得到这样门生,应该自豪,偏在这大厦将倾当口,得到这样门生,这又叫我万分难过,当朝大老,昏颓至此,难道我忍心把他送入虎口吗?他这次进京会试,一半还是我怂恿他来的呢。”刘道贞笑道:“东翁身处廊庙,所见所闻,都是不如意事,日子一久,难免灰心到极处,但是天道常变,事难执一,真到了不可开交之时,中国地大人众,岂无一二豪杰之士,奋臂一呼,保障半壁,少康偏旅,亦能中兴,人定也许胜天,未来事岂可逆料,也顾不得这许多,且食蛤蜊休问天,对!一杯销万古,再酌失乾坤。”说罢哈哈一笑,端起面前酒杯,一饮而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