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帕斯捷尔纳克的夏娃,像是几千年的最后怀念与最初的悼念,在一个末日还原了她创世的诱惑。在一个末世,曹雪芹从一个少男的眼里看到了一代少女,在另一个末世,帕斯捷尔纳克从一代少男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少女。拉拉!一个世纪的惊疑需要她的眼神。一个世纪的怨诉需要她的嘴唇。一个世纪苦痛的全部主题需要书写在她的脸上。最主要的,一代同龄少男的青春需要她16岁少女“大胆的体态”。她是同代男孩眼里的第一个女孩,而且,她一走进他们的视线也就永远遮住了其他的女孩。他们也用自己最高的天赋回报她的美丽:一个以使徒一样殉难的狂热,另一个以在铁与血后尚存的柔情,第三个以逃避或者抗拒乱世的审美的自赎。
拉拉的天性是要叫出大地上所有事物的名称,但是,她和“革命”的安季波夫、“反革命”的加利乌林以及由彷徨在两者之间到挣扎在两者之外的日瓦戈,都为读懂书本上的词语耗竭了一生,直到被写进同一本历史书的同一行字:世纪梦的幻灭和美的毁灭,他们见证。
帕斯捷尔纳克的瓦雷金诺惜别也是瓦雷金诺期待。所以他把《日瓦戈医生》的尾声写成《战争与和平》尾声的续篇。不过,尽管1945年柏林凯旋的一代也像1812年巴黎凯旋的一代一样,来瞻望“明天”,毕竟20世纪50年代重复的19世纪20年代的“明天”,早已是“昨天”。其实帕斯捷尔纳克对托尔斯泰的重复叙述,也就是20世纪俄罗斯对19世纪俄罗斯的重复叙述。